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命运可能有写定的脚本和刻意设计的巧合。
2020年11月2日上午，和同事聊选题，我想到了我的三姨，分享了和她有关的一个小故事，以及这件小事对我的潜在影响。那天下午的时候，吃过午饭，收到了妈妈的语音消息，当时在开会，没有即时听，一个小时候打开，才讶异这条语音是妈妈告诉我，三姨去世的消息。
虽然有诧异，但这诧异也很快平静下来。她的身体不好几十年了，她也曾经说过狠话，只想活到36岁。一个月前假期在家的家庭聚餐，她没来。席间说起来，她最近的精神状态已经很差了，也做了一些很过分的糊涂事，让家人很气恼，原本她的一生就很戏剧化，家人算是有耐心磨了几十年，但那个月说起她，真的流露出厌倦的口气。
一个月之后她离开了，似乎也在是按照命定的脚本的节奏推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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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和同事在聊的是幸福的选题。我提到，我家人对我的要求不是一定要成绩多好，但是我不可以对她人的困境冷漠视之，袖手旁观。那些比你厉害的人，不一定需要你的帮助，但是你有能力帮助其他可以帮得到的人，一定要去尽力做。可能这样说明你过得不错，或者有助于积攒福气，也可能只是为人的仁心。
父亲很少对我严厉，他一生中对我最凶的一次的那次，就是三姨来我家，为什么来我已经没印象了。那时候我已经睡着了，爸爸叫醒我，让我去睡沙发，可是我已经睡熟了，起床气就就很大，不肯换地方睡。爸爸直接把我拎门口，关上门，让我一个人站在外面，等我哭了一会，才开门让我回家。
为什么她会半夜去我家？我同事问我，但对于这个问题我倒没有特别的困惑。她可以说是我比较近的亲戚中，最不幸福的人。我看过最不幸的电影之一是《被人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，而她是我在现实生活中，最接近松子的人物形象。她的人生各个维度上，都是悲剧。
我外公脾气不好，对子女并不友善。我妈妈和她的其他姐妹们，性格比较软，会躲在外婆的庇护之下，而她同样也有外公的刚硬脾气，硬碰硬，所以他们姐妹几个童年吃苦头最多的就是她，原生家庭不幸影响最深的人，也是她。
她年轻时候，生完小孩身体没有恢复好，有很多症状，但是不知道是什么疾病。现在想来可能是自身免疫性的疾病或者是一种过敏性的疾病，当时没有查出来。听信了什么地方的老中医比较厉害，就要去求医问药。我印象里还和爸爸妈妈一起开车去到一个很偏僻的乡下，一个老房子里面，出来一个老先生，从家里黑乎乎的阁楼上抓下了一大包黑乎乎的药草，她视若救命稻草。但事与愿违，后来身体就每况愈下，更严重的是，很多有营养的蛋白质食物都不能进食，会引发很强的那种中毒反应。我后来了解了一些中医的科普知识，才推想说她当时可能吃了太多马兜铃酸的草药，把肾功能给毒坏掉了。她没办法去吃蛋白类的食物，身体营养一直是跟不上的，身体状态要比实际年龄差很多。
她结过三次婚，也遇到过以为可以相伴的人，但最终全部分离，漂泊无归一生。非常戏剧的一段经历是，她曾经绝望之下随处游走，昏倒在一个山脚下，被一个山村的农夫救起。那山村农夫的妻子很多年前抛弃了他。他们觉得找到了可以互相陪伴的人，那几年阿姨在村里养鸡，看她的时候脸上有了归属的心情。可惜好景不久，几年后，那农夫的妻子回来了，可能是为了争取一些产权，但不管怎样，阿姨又没有了家。
她和第一个丈夫生了一个儿子，和我同龄。离婚后，孩子归爸爸。她第三个丈夫，有2个儿子，是双胞胎，但那个丈夫也是暴虐之人，前妻可能是逃跑的，他对两个儿子也不好。阿姨和那人最后分开了，但她放不下那两个男孩子，很长一段时间，也是经常带着那两个男孩子。可究竟是后妈，缘分薄浅，那俩男孩子也也并没有走入正途，几年之后，就不再听到那两个男孩子的消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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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小就看到爸妈陪她去买药，带她去医院，去她家看她，劝慰她。一生坎坷，但也是努力坚持了几十年。
作为晚辈，我们发自内心喜欢她。小时候，她对我们非常慷慨和热情，有什么好吃的，好玩的一定会给你，不是出于为人处世的成熟，而是发自真心而炙热的感情。
前几年，我带儿子回家，她也会主动前来和我儿子聊天，甚至也会逗我儿子。她说：“你要叫我婆婆。”我儿子说：“我有婆婆了。”她会说：“那是假婆婆，我这个是真婆婆。” 我儿子就跟我妈妈说，你是假婆婆，她是真婆婆。我妈妈就被自己的妹妹逗到了，我儿子也发现她可能是在逗他，也会拿这个梗去喊人。我在家时间已经越来越少，她自己心里和不会建立和我的距离感，没有包袱，说这种稀里糊涂的话逗大家一乐。
她去世后，大家在群里征集她的照片，群里很多她和姐妹们的照片，我才想起来，我好像没有和她拍过照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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参加葬礼的人，主要是她的姐妹，亲儿子，儿媳，还有一个孙女和孙子。
第一站是她儿子的家里。第一眼就看到一个大棺木放在客厅当中，旁边摆放了一些花，她的头像就在中间。后来选了一张头像是身份证上的照片，背景干净，她的脸平静，略有些黯然。阿姨的五官很周正，浓眉大眼，圆脸，年轻的时候我们也叫他胖姨。后来身体不好瘦过，也因为身体不好有点浮肿，胖姨的名字也一直沿用。她去世之前已经消瘦下来，这张照片上的脸还是印象当中的那个胖姨的形象。
去的时候时间很早，大家坐在一起吃了一些饭。她的儿子忙里忙外，儿媳一人去照顾两个孩子，老大八岁，老二三岁，和爸爸奶奶一样的圆脸，大眼睛，亮亮的，还不知道家里发生的事情意味着什么。其他亲人陆陆续续到场。她社会上朋友不多，主要还是这些姐妹，还有哥嫂一家人。
时间差不多的时候，就有人上来要抬棺出殡了。楼下开始吹吹拉弹唱，唢呐小号很有穿透力，瞬间打破了这个小区清晨的宁静。死者为大，听到这样的声音，首先不是要抱怨音量，而是收到了一个消息，有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了。
抬棺出门的时候，她的姐姐们开始呜咽哭了起来，大姨悲戚地喊她，说好妹妹你怎么就走了，我可怜的好妹妹啊。大姨去年送走癌症去世的丈夫，今年又送走了辛苦一生的妹妹。妈妈，舅妈，还有小姨们也是忍不住哭了起来。
我们坐车去了火葬场，稍微等一会儿，就进到告别厅做了做了一个简单的仪式。那个时候盖在身上的布已经揭下来了。绕着走一圈，做最后告别。这时看到了布下的脸，脸色偏紫，消瘦的脸上，已经没有肉了，全都凹陷下去，嘴巴也也憋了起来，下巴突出，有一点点像女巫的轮廓。小阿姨说心疼的说了一句，看上去像已经是七老八十的老太太了，但她去世的时候不到60岁。
离开告别厅的时候，我想到今年新冠疫情，为了避免疫情扩散，很多人连最后这个告别仪式都没有办法完成，就也觉得人生命运的无奈和悲伤，当下未尝不是可以让人平静接受的结局。
我们又在外面等了一会儿，最后去到了墓地。墓地比较大，我们穿越了中间最豪华的墓碑区，又越过了一片荒芜简陋的墓碑区，最后来到边上的虽说不算豪华，但也算体面的墓碑造型区。经过那片最简陋墓碑区的时候，小阿姨想看到一个年轻的小伙子，心头也忍不住一酸，眼眶一红，黑发人送白发人，是最难接受的人生遭遇了吧。小阿姨又念叨了一句，如果我表弟选的是前面那种，她就要生气了。
墓地是另一个世界，生活中意识不到它的存在，但它就安安静静在哪里，偶尔有生者过来吊唁逝者，偶尔生者会从送亡人的经历中，获得生的感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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让我安慰的是，阿姨临终前的经历算是比较圆满。墓地上，我陆陆续续听了临终之前的发生的事情。临终之前几个月她大概已经知道自己不行了，肯定是不愿意住在医院。后来她去自己大姐姐家住了一个月，相互作伴，但是她经常出现很糟糕的状态，甚至失去求生意志，大姨自己身体也不大好，照顾她很吃力，最后一站，她去了儿子家。
儿子对她也不错，心疼母亲一生漂泊，最后几周，都是陪着母亲睡的，母亲不舒服，就抱在怀里。
之前三姨对儿媳可能不大满意，为了给自己老年兜底，把存下来的钱放在了姐姐那边，但最后的日子，她放心了，打电话告诉姐姐，可以把自己的存款给到儿子了。
她一生中，他们很多次经历以为她不行了，但最后又以顽强的求生意志挺过来。最后真的那天来临，她的姐姐们还是最快速度过去。担心错过最后一眼，没有坐电梯，爬楼冲到三楼。她等到了自己的姐姐们来送她，安心离开这个世界。
所有仪式完成，我们又回到了家里。他的儿子又把那幅画像挂在了客厅中间。感觉她还是回到了家，在看着自己的儿子，自己儿子的家庭。有一个孙子，一个孙女，热热闹闹的，在这边成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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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此小文，纪念我的三姨。
于逝者，善良刚直，终被辜负，一生漂泊，可归可依。
于生者，生死之外，皆为擦伤，万物之中，希望最美。
changelog
2020-11-19 初稿